一 希
个体们拥簇在城门口，火烧的夕阳掠过城墙，在麻木的脸上打下深色的阴影，以至表情模糊不清。声音多是低语，如蝇蚊在夏日扇动翅膀发出的嘈杂声响。澪走向队伍末端，把耳畔絮叨置之不理。
“欢迎回来！”希在城门口，露出灿烂的微笑，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。她向那个正通过城门的个体鞠躬。“欢迎回来！”
澪看着她。她很年轻，淡棕色的头发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泽，白皙的脸上缀着雀斑，浅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喜悦的光。因为开心地笑而眯起眼，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神情，她微微地鞠躬，接过对方的刀，露出灿烂的笑容。希轻轻地摇晃着，多好啊，她热爱她的工作。
不管什么时候，希都很开心。
希很开心她是个贝塔。
贝塔意味着稳定的工作，每月定量的感官电影，充足甚至有余的物质资源。希每天只需要工作六个小时——当然，这是可米斯汀制定的，根据实验，六个小时是最合理的工作时间——她只需要在这里站一个小时，随后其他的贝塔会替她迎接进城的伽马，而她，就可以坐在恒温调节的值守室里度过剩余的五小时。在那里她可以喝冷饮，享受恒温恒湿的中央温控，随便做些喜欢的事情。啊，真是美好！
希很开心她可以不用为了社会稳定去到城外，去面对那些……丑陋而危险的怪物，那些伽马们称为伊吉尔的东西——瞧，她甚至不愿叫它们的名字。
希很开心她是个贝塔，也很开心可以站在这里，为社会的稳定做自己的贡献。事实上，尽管她很厌恶伊吉尔，她仍然尊重伽马们。正如伟大的菲利克斯所言“个体自有独到之处”，伽马们整日与伊吉尔打交道，这是因为伽马们擅长如此。无论如何，他们是社会稳定的守护者，值得受到尊敬。菲利克斯又言——希的脑海中浮现出菲利克斯金色的双马尾和淡漠的脸，樱唇轻启——众生平等。
可是，伽马们从培育室出来后就拿起战刀，学习如何和伊吉尔（她不得不说出那个名字）作战，他们的生命自出哺育室，不，从装瓶那一刻就定了。他们没有感官电影，没有恒温室，没有喜欢的东西，也不能参与选举。他们享受不到这个伟大时代的种种好处。何况，她暗自思忖着，伽马们的贡献率太高了。
哦，我真为伽马们感到遗憾，她想到，真高兴我是个贝塔。
现在，她所需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，直到三十分钟后结束入城检验，她只需要确定没有人发生意外，没有人——没有人出现异常情况。当然啦，会有人受伤，或者死去，但那不是她的职责，她实在不愿深想这之中暗藏着什么。像她所在的入城口有很多，其中大半如她一样负责正常伽马的城检，这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，只需要鞠躬、微笑、接过武器，让每一个伽马都如沐春风，顺便用工作终端扫描个体信息就好。十分轻松，相当容易，凡是个伽马都可以应付。
但是，伤亡伽马处城检就没那么轻松了。她没在那里工作过，但曾听说过，据说那里的人员每三天要更换一次，而且，可米斯汀会亲自过问——可米斯汀可是和菲利克斯平起平坐、象征世界意志的伟大存在！据说……
她实在没心思继续想下去了。她对自己现在的工作已经很满意，为什么要费劲思考那些和她无关又不能带来快乐的、没意义的事情？
“请下一位伽马进入城检处。”轻柔的女声萦绕在希的耳畔。这是最新的电子合成音，音色优雅又轻盈，足以抚慰任何烦躁的思绪。希知道自己走神了，吐了吐舌头，回神到她热爱的工作。
她露出一贯的活力的笑容。她已经准备好了。
蓝色的光束扫过澪，同时把数以亿计的数据信息传输到工作终端，再由工作终端同步到主脑，处理信息后传达指令到工作终端。
希对澪说：“欢迎回来！”澪知道这是她的职责，希却很为之开心。哔哔，她听见那里传来细微的声音，工作终端上大约显示了澪的个人资料和工作记录。
希笑眯眯地说：“请稍等一下。”几秒钟过后，神情却凝重无比，她皱起眉头，露出好看的浅色的眼睛，透着灼灼的光。那光在几秒钟前让人如沐春风，此刻却如冰冷的白昼，探照灯一般刺入澪的灵魂深处，她无所遁形。
希此刻没有表情，她无比淡漠地望着她，身上忽然透出不属于她的凌厉气质，她微微扬起下巴，一字一顿地说：“可米斯汀求见。”
红光乍现。黑瞳。
那一刻澪透过希的双眼看见她所真实恐惧的。
她明白了她为何哭泣。
如坠冰窟。